追忆

十一八天假期，我坐上了从北京回往故乡的长途汽车。经过了十几个小时的堵堵停停，终于回到了故乡。走上通往村子的柏油路。当年的石子路已被今天的柏油路代替。我一个人拉着箱子走在晚风中。往事并不如烟，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于脑际。

   那些年异地读书，每次放假，父亲都会来我下车的路口接我。推着他的破旧的自行车载我回家。无论是风中雨中，无论是严寒还是酷暑，永远不会迟到。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年春节放假，我搭乘过路车，遇上一位不太负责的司机，把我丢到了离家十几里外的高速路口，那时候没有手机，只是在出发前给父亲打过一个电话，父亲并不知道我到家的确切时间，沿着高速路一路找来。找到我之后，把我的行李一点点拖下高速路，然后又将我扶下高速路。后来的日子父亲腿脚不便，依然会准时在路口接我。一晃，很多年，直到父亲去世。

   拐进弯弯曲曲的小巷，家门口杂草丛生，秋风中的狗尾草在孤独舞蹈，叩开大门，西院墙已经坍塌。一块块的碎砖石凌乱地堆在院中。不见了当年干净整洁的小院，不见了当年院中青翠的瓜果、碧绿的黄瓜架。那些年的父亲忙里忙外，黄瓜一年要种两茬，扁豆倭瓜爬满墙头。

  “姨姨！”七岁的小外甥跑出来，喊着，惊醒了回忆中的我，我忙从箱子里拿出糕点。

  想起那些年，想起父亲，每次十一回家会把土炕提前烧热，帮我把行李搬进来，然后拿出三四个平常舍不得吃的鸡蛋，煎得黄灿灿的，端到我面前，看着我把它吃完。父亲，年三十也再没有了你买上我喜欢的年夜画贴到墙上去。再也没有你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没有你下好水饺，轻轻叫着睡梦中的我说，丫头。爸爸要放鞭了，过新年啦，醒醒啦，别吓着。

  那些年，那些日子，仿佛永远都没有过去，就像你在梦中的那样，健康，慈祥。闪光的永恒的父爱，善良慈惠的心，你让我的少年时代无比得温暖。

  父亲，你走了。六年前的那个冬天你永远地走了，查出你病情的时候，我是一名即将毕业的研究生。半年多的时间，病魔就夺去了你的生命。你没有等到我毕业，繁华的五道口，热闹依旧。而在我眼里，整个世界都失去了色彩，人生失去了意义。

   那个时候你说，你要坚持，坚持等到我能够找到工作。但是你，最终没有等来。那个时候，我陪着你往返医院。带着只有一周岁的小外甥。他站在医院里走廊里哭个不停，而我焦急地哄着他，你知道吗？你生前，生前那么希望他能叫你一声姥爷。你未能等到。如今的他已经会唱儿歌，会背诵“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上小书包？’”。

  你走后的这六个年头里，我努力不去想念你，回忆你。我难过，我不敢。你生前最不愿意看到的，是我流泪，包括你走的时候，我在你床前哭。你还在说，丫头，你不要哭，你哭我难过。

   你愿意我永远沐浴于阳光之下。你面对太阳而立，就是怕我看到身后的阴影伤悲。可是，我已经知道，这世间，阳光和阴影，都在。

  你离开的前一夜，呼吸已经非常急促，我喂你牛奶。你微笑着。坚持要让我喝，后来，我拗不过你。又拿出了一盒。和你一起喝。没想到，你第二天，就离开了人世。最后的时刻，你喊着我的名字，想对我说些什么，可是终究，没有说出。你对我付出了太多，但你的付出，没有得到回报。我知道我的存在曾经带给了你快乐，但是，这份快乐，相较你的付出，到底是值得，还是不值得呢？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从未质疑你的付出。

   我听说，你从小跟随爷爷，沿街乞讨。贫穷的记忆深入骨髓。这些，我没有看到过，但是我见到过，家中厢房平方，每到雨季电闪雷鸣的时候，别人往家里赶路，你总要跑出去淋着雨给平房顶盖上篷布。你被大雨浇透，我在屋里担心着你。冬天，你住在冰冷彻骨的房间里，而生火的那一面土炕，你让妈妈姐姐和我睡。夏天，你又睡在刚蒸过干粮的蒸笼一样的房间里。一年到头，家里买水果的次数屈指可数。有些年只有到新年的时候才会买一次香蕉。你让我吃，我留一两个放到你身边，你还是会拿给我，让我吃掉。说，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呢？让你吃你就吃。你主动拿水果的时候。已经是生病之后了。

   你走之后，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工作、生活、学习，都没有了动力。我觉得，自己只剩下了一个躯壳，没有思想，没有目标。 可是我还得往前走。那么困难的日子，你都那么坚强，微笑着面对厄运，直至临终，你从来没有放弃过。我，又有什么理由放弃呢？

   你走了六年了，六年，你知道吗？你的那个从小不爱运动的女儿，学会了游泳，常入健身房。你知道吗？我留在了北京，我有了这个城市的户口，找到了一份还不算很差的工作。因为你说，希望我能在北京工作。你知道吗？我也已经会做一些饭菜，虽然并不可口，会每次回家给家人带礼物。你知道吗？我也一直在学习。学英语，学读财报，学理财投资。我没有很努力，但是，却也在一步步地往前走。

  六年了，你的身影依然无处不在，午夜梦回，有你熟悉的身影，梦醒时分，有你慈祥的目光，你从未离开过。

 父亲！我想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