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箱子

没错，我打算在steemit上给大家讲讲故事。让人们在观望技术和未来之余，可以低头看一眼温和的色彩。

有一天，父亲突然递给男孩一个黑色的旅行箱，箱子看上去很旧，而且很沉，他没有把握自己是否能拿得动它。男孩正坐在炉火边发呆，他心不在焉地看了父亲一眼，但根本没打算接过箱子。他不知道父亲干嘛要给他这种东西，象他这样的小孩可用不了这个。那是正在旅途中的大人才需要的东西，他们穿着厚厚的大衣走寒风中，手里再拎着一个象这样笨重的箱子。它看起来似乎能装下一切带走。但男孩的父亲却一点也没有和他开玩笑的意思，父亲的神情十分严肃，不容许男孩这样磨磨蹭蹭的。

由于男孩疏于看顾，炉火就快要熄灭了。父亲站在他身后厌恶地看着他怕冷地蜷缩成一团。男孩的父亲并不老，但头上早就有了白头发。由于长期在潮湿阴暗的矿井里干活，他的腿一到下雨天就疼。父亲的手指关节变形得十分厉害，肿胀的手指使这双手看起来显得更大了。现在父亲把他的这双大手放在男孩的肩膀上，男孩很想挣脱它们，但它们很有力气。父亲对他说，你得离开这个家了，就是现在。这让男孩听了又吃惊又害怕。他往窗外看了一眼，外面一团漆黑，只听见一阵阵风夹杂着雪飘落下来的声音，屋顶也在咣咣啷啷的作响。男孩惊慌失措地看着父亲，这时他的小妹妹突然冲过来抱住他的腿，使他差点摔倒在地。这个整天裹着一床薄薄的被子躺在肮脏的小床上、总是生着病看起来奄奄一息的小姑娘，一下子变得健康活泼起来。她正和家里养的那只黄色的看门狗在屋子里追逐玩闹，地板上也随之留下一串串黑色的脚印。奇怪的是，父亲并没有因此动怒，而是面露慈爱的微笑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平时父亲从不让这只狗进屋，要是它敢偷偷地溜进来，他就会用一根木棍把它撵出去，让它挨一顿揍。

当男孩的小妹妹抱住他的腿，向他仰起脸，露出甜蜜的微笑时，那一瞬间男孩似乎觉得自己又能够安全地留在这里，哪也不用去了。但她很快就放开了手，咯咯笑着，和那只狗玩起了互相追逐的游戏。男孩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时候进来把屋子中间快要熄灭的炉子拨弄得更旺的，她往里面加了又黑又亮的煤 ，他注意到这不是平时家里用的那种一燃烧就会呛得人咳嗽流眼泪的煤。很快房间又重新变得暖和起来，男孩还注意到平时那张吃饭时用的桌子，上面布满了划痕和一团团很难擦掉的黑色的油渍，但今天它们被一张崭新的蓝色桌布掩盖起来。母亲在厨房做晚饭，他听见水滴进油锅里迸出的噼噼啪啪的声音，同时又一次感到父亲那双大手的力量，简直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而这时男孩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和父亲抗衡下去了。他弯腰拿起那只箱子，他原以为很重，但实际上很轻。他拎着箱子向门口走去，但还想做最后的努力，他想去厨房找母亲，她一定不会让他走的。要是她知道即将会失去他，她会把他紧紧搂在怀里，还会忍不住地哭起来。母亲平时就是这样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但父亲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打算，他几乎是用力地把男孩推出门外。父亲最后对他说，再见吧。他的声音落下时，他双手的力量也随之从男孩的肩膀上消失了 。

门沉闷地关上了，屋檐上结的冰被震得哗哗作响。男孩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并一边仔细地凝听着从屋里面传来的声音。男孩不死心地透过蒙着厚厚一层水汽的玻璃窗往里看，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但并没有他的。此刻，他们正围坐着那张铺着新桌布的桌子吃晚餐，没有人在谈论他，母亲甚至连一次都没有提起过他的名字。父亲夹起一块看起来十分诱人的金黄色的排骨放进妹妹的碗里。在家里，每吃一次肉就好象是过一次节日，而男孩的父亲会先把肉夹给他，希望他能快一点长出一副健壮的身体。他的妹妹从生下来就犯着消化不良的毛病，所以这些肥腻的东西并不适合她，她可以用舌头舔一舔，品尝一点美妙的味道，不过最好还是吃那些更利于她健康的青菜。但男孩看到今天她完全露出了一副饥饿的小狼的神气，她大口地用牙撕扯着骨头上的肉，很快就把一块骨头啃得精光。这时父亲就为她再夹上一块，用赞许甚至是欣赏的目光看着她那凶狠急迫的吃相。那只狗就伏在他们的脚下，当一块骨头抛向它时，它就象弹簧一样蹦起来。男孩注意到父亲还喝了点酒，以往这种时候往往是父亲心情大好的时候，而他总会把他那只小酒杯递给男孩，让他也喝上一口。要是他皱一下眉，父亲就会认为他将来绝成为不了一个能撑起整个家的男子汉。就在男孩全神贯注地向屋里面窥望着，突然间他什么都看不见了，窗帘被放了下来，那一瞬间男孩看到了母亲正站在他对面，但她却低垂着目光。也许她正是听从了父亲的命令才把这窗帘放下来的，而这么做正是为了让他死心。在窗帘合拢的一刹那，他看到母亲的脸也随之消失了。

男孩望着紧闭的家门，放弃了最后一丝希望。有好几次他在路边停下来，非常仔细地重新审视自己手中的箱子，从它磨破的边缘到生锈的锁。他使劲地把箱子晃来晃去，想确认一下箱子里面是不是有点什么东西。不过他打不开那紧闭的锁。他不知道父亲只是一时粗心忘记把钥匙给他了，还是另一次严酷的考验。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男孩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外衣，冷得直发抖。他冻僵的手指开始越来越握不住箱子的手柄，好几次箱子从他手中滑下来。要是父亲能早一点告诉我就好了。男孩不停地这么想，他会事先好好准备一番的。他会穿上母亲亲手为他缝制的那件厚厚的冬衣，把那顶样子可笑但十分保暖的羊毛帽子好好戴在头上，连睡觉时也不摘下来。啊，他感到他的耳朵被冻得不象是自己的了。他还有一些平时偷偷攒下来的少得可怜的零花钱和好几颗彩色玻璃球都放在了床底下的一个盒子里。他还想和平时总在一起疯玩的伙伴们告个别。他一边想一边开始大声地哭泣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当他回头时再也分辨不出回家的方向了。

渐渐地男孩越走越慢，因为已经结冰的路面滑溜溜地很不好走了。他来到了一个零零落落散布着一些房屋的地方，从玻璃窗里透露着亮光。男孩决定去碰碰运气，他希望有一个好心人肯收留他一晚。 他拖着箱子跨上几级台阶。轻轻地敲了一下门。但他又往后退了几步，害怕敲门声会得到回应。他心想，这么轻的声音谁又会听得见呢？出乎意料地是，门立即就开了，灯光从打开的门透出来，照亮了门前肮脏的白雪。他看到一个头发乱蓬蓬的男人。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狠狠地盯着我，你…是…谁？男人吐字不清，好像喝醉了。他伸出手想要拉住男孩的手，但他没有站稳，滑溜溜的地面让他狠狠地仰面摔了一跤，他一只脚上的鞋子也甩出老远。他一边挣扎着想要从雪地上爬起来，一边发出模糊不清的咒骂声。男孩紧紧抱住箱子使劲地奔跑起来，远远地躲开这个喝醉酒的男人。男孩再也不敢轻易地去敲开任何一扇房门了。这一夜男孩找了个房屋与房屋之间的避风的角落提心吊胆地呆到天亮。他几乎隔上几分钟就睁开眼睛警惕看看周围，担心自己受到驱逐或是被那些在夜晚游荡的野狗咬掉鼻子，等到他确认自己目前是安全的就闭上眼睛休息一会。

等到白天，男孩不断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打哈欠时，发现自己被街上越来越多的人挤着朝着一个他根本不清楚的地方往前走。不知不觉他跟着这些人来到冒着一阵又一阵黑烟的火车站。这些人手也拎着箱子，就像男孩手中拿的一样，只是显得更有份量。有一个人被一辆手推手撞了一下，这个人来不及躲开，手里的箱子重重地摔到地上。盖子打开了，从里边滚出牙刷，毛巾，衬衣……男孩看了一眼，尽是些平常的东西。他又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箱子，庆幸自己昨天没有把它给扔掉。仅仅过了一个晚上，他就不再认为它是一个废物了。于是男孩挺直了腰，尽量模仿那些匆匆忙忙赶路的大人的姿态走路。这时他看见一辆火车已经开过来了，窗户上挂着墨绿色的窗帘，它往外吐出一个又一个的客人。他们拍打着身上的灰尘，很快地消失在出口通道。不过这辆火车似乎在一瞬间消失了，它所在的地方现只剩下一段空空的铁轨。男孩有些不太相信地揉着自己的眼睛，他觉得一定是自己太困了。这时他看见黑色的火车又慢慢地浮现出来，只是它好像变得有一些模糊，看起来不那么真实。火车的一扇门开了，跳下来一个戴帽子的男人。男孩看见他摘下了自己的帽子，对着什么人摇晃着。好半天男孩才知道这个人在叫自己。那个人干脆朝着他跑了过来。你在叫我？男孩有些惊讶地问。难道你不是在等这辆火车吗？他催促男孩说，我们得快一点。原来这个人是这辆火车上的列车员。他说着就要伸出手帮男孩提箱子，这样男孩就可以走得快一点。不要动我的东西。男孩大叫起来，你弄错了。我并没有打算乘坐哪一辆火车。但列车员很不耐烦地把箱子夺过来朝着快步走着，男孩只好跟上去，上火车时，列车员却停下来向他伸出手来，你的票呢？我没有票，你弄错了。把箱子还给我！男孩又气又急地说。因为这时火车的轮子已经转动起来了，发出咔咔咔的急促的响声。列车员开始用力敲打那个箱子，把箱子颠过来倒过去地放在耳朵旁边听了又听，一边问道，你的票到底在哪？我不能让没有票的人混上车。我得为自己的工作负责任。但男孩只是茫然地摇头。突然列车员象是在箱子里听到了什么新发现似的，他高兴地说，快拿钥匙打开它！我没有钥匙。男孩小声地说。列车员有些不相信地狠狠地看了男孩一眼，不过他说这很容易。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大串亮晶晶的钥匙，他一点都没有考虑就从中随便挑了一把。男孩紧张地看着他把钥匙插进锁孔里，咔嚓一声。箱子打开了。男孩屏住了呼吸，他看到箱子里什么都没有！他昨天就应该把这个废物扔掉。列车员像抖动一件衣服那样使劲地抖动箱子。咦，在哪呢，怎么没有，啊，就是这个了。列车员兴奋地叫起来，你可以上车了。男孩看到列车员摊开的手心里，是一只已经僵死的甲虫。

男孩觉得这太不可思议了，但他一上火车就疲倦地睡着了。等他醒过的时候，看见那个旧箱子好端端放在自己身边时，才轻轻地松了口气。但他只要一想起自己离开了家心里就难过极了。他向坐在自己对面的一个头上戴着皱巴巴的帽子的老头打听这辆火车要去什么地方。他说了好几遍老头才听清，老头吹着胡子嘟嘟嚷嚷地说，是一个非常非常远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雪停了，天空象是被冻住的巨大的光滑的冰面，反射着奇异的亮光。这时，火车正飞弛在黑暗的平原上，流星象数不清的雨点一样突然落下来。所有人都看到这奇异的景象，并为之兴奋，但没过多久他们一个接一个打起了呵欠，很快倒在椅子上睡着了。男孩把脸贴在冰凉的窗玻璃上，使劲地朝着黑乎乎的外面看了又看，他在想在前面等着自己的到底是一个有多么远的地方啊。他觉得心里已经没有刚才那么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