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特大号的病房里。那个病房里算上我有八个病人。在我对面的床上是一个中年男人,看起来病的很重,因为在我去的第一天里他一直都平躺着。照顾他的也是一个中年男人,穿着一个花色条纹的针织背心,戴着一顶黑色的解放帽,脸上胡子拉碴的,跟周围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一看就是那种老实巴交的农民。因为我们也是打农村去的,所以倒显得有点亲切,正因为如此,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爹跟他打破了方言的界限,几乎无话不聊。关于他的事,也是我爹转述给我听的。
起初我以为他跟床上躺着的男人是兄弟关系,后来听父亲说是邻居关系。那是他们第二次来医院。第一次住的是特护病房,每天几乎要花一万。然而住院的原因却让人大跌眼镜。
他俩之前关系挺好,床上躺着的男人是个穷光棍,平时春种秋收啥的都会一起帮忙,因为那个光棍没有农用车。有天因为镇上有庙会,那个叔叔开着农用车去镇上看,路上遇见了那个光棍就顺便载上了。不料半道翻车,那个光棍压车底下,砸成重伤。
那个叔叔家里也穷,管亲戚朋友借了好多万来到陆军医院救治,就那样,住了很多天后实在没钱就回家调养了,因为伤的重,第一次手术先接了盆骨那些,等康复一段时间还要二次手术。我们去的时候正好赶上他们第二次来。那个叔叔说这次来的时候借的是高利贷,因为第一次已经把能想到的亲戚朋友都求了一遍。他没考虑十多万高利贷回去怎么还,当务之急是先得把他治好。说前前后后已经花了近二十万,我爹讲到这时有点气愤,说那个光棍一天游手好闲啥事不管,连最基本的合作医疗都没办,所以花出去的二十万一分都不能报销。
很少看见那个叔叔吃饭,但每天会按部就班的出去给那个光棍买饭,每次都会拿光棍剩的汤就着馒头吃,因为缺钱,医院旁边的饭很贵,他舍不得吃。他住在医院大楼的安全通道里,因为二十几楼不会有人走楼梯。他跟我爹常常在那里抽烟聊天,在医院的日子,家属比病人无聊。当然那个叔叔也舍不得买烟,在我们去之前他已经好久没抽烟了,他跟我爹感慨。
他说他常常站在窗边想着从那跳下去算了,他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命这么苦。他都四十多岁了,连个孩子都没有,妻子当年宫外孕差点丢了命,之后也没再怀上过。 虽然是农民,家里却没几亩地,每年收成刚够口粮。收入全靠外面打工,每年拼死拼活也就挣个一两万,并不是每天都有活干,他不知道花多少年才能把账还清,想到这他就很绝望。
那个光棍床上躺的久了,心情也变得暴躁起来,像爷一样对他呼来喝去,颐指气使。但他只能忍着,还不能发火,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就那样被一个村里谁都看不起的光棍呼来喝去,心里别提有多窝火,讲到这他会哭起来。
在医院里除了我爹几乎没有人跟他说话,一是他讲方言,很多人没有耐心去听,也听不懂。二是他常常沉默寡言,坐在那里发呆,很少跟人聊天。 在我出院那天,他目送着我们离开,我看着他一动不动的站门口,脸上满是愁苦,我不知道他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但一定好不到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