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尾生,就是那个“久候佳人,未至,抱柱而亡”的尾生。
说起来我真的很倒霉,自从被水淹死后,每次投胎,都没活过二十岁。更可气的是,本来人们还用“尾生之约”之类的词来赞扬我有情有义,一诺千金。可是不知从何时起,我渐渐成了傻瓜的代名词。对,就是这人心不古的二十一世纪,害得我这样的文化人都开始说脏话了。
从两千年前抱柱而亡开始,现在是我第一百零九次投胎了。今年我十九岁,估计大限不远了。
一年前我从中专毕业,在一处旧小区里租了个房间,开始了单身生活。生活来源嘛,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个文人,就靠写点文章,勉强度日。
和我合租的是个大二的女生,据说是和室友关系不好,搬出来住了。
作为一个辛苦码字为生的底层单身男青年,有女生合租当然是求之不得了。毕竟,多一个人,就少负担一份房租啊。
第一次见到对方,我眼冒金光,哈喇子飞流直下三千尺,差点吓得对方扭头就跑。
“美女、美女,别怕,我只求财,不劫色。”
对方刚刚缓和的神情再次扭曲起来。
“房租,分担房租嘛。”我赶紧解释。
安顿好了后,我问:“美女,怎么称呼啊?”
“凌静。还有,不要叫我美女,显得轻浮。”凌静严肃地说。
“好的,美女。”
凌静在附近的大学念临床医学,据说还摆弄过死人尸体。
“你为什么要搬出来住啊?”
“受不了室友太矫情。你说,我们是学医的,将来是要拿手术刀的,那些人说话嗲嗲的,搞得像病西施似的,还有个医学生的样子嘛。”凌静淡定地削着水果,刀法熟练,寒气逼人,成功打消了我的非分之想。
“你呢,为什么要找人合租?”凌静咬了口苹果问。
“穷呗,还能有啥。”
“真的只是穷?”
“你以为呢?”我实在不想和这样的女生争论,岔开话题说:“其实,世界上的麻烦不外乎两种。”
“哪两种?”凌静的兴趣被成功地引了过去。
“一种是钱能解决的麻烦。比如你遇到的,不想和室友共处一室,搬出来就好了。”
“另一种呢?”
“第二种是没钱能解决的麻烦。比如我,穷得想不了那么多有的没的,生活一下子清净了。”
“可是,我有钱。”凌静突然笑得很邪恶。
“你这个邪恶的资本家,想用糖衣炮弹来侵蚀我们无产阶级者纯洁的心灵,羡慕我们穷并快乐着,用金钱来勾起我们的欲望,摧毁我们的意志。那么,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我双眼一闭,摆出了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
“切,都穷成这样了,吹起牛来还一套一套的。”
PART
02
凌静去上课了,我窝在出租屋里辛苦码字。编辑总说我的稿子情感太弱,无法让读者感同身受,还说我是不是单身太久了,忘记了谈恋爱是什么感觉。唉,真是一语中的啊。我何止是单身太久,我都单身了十八辈子,不,前一百零八辈子我都是单身!
想到这里,我又想起了那个曾和我相约在桥下见面的女子。后来我在书上看到,女子是被父母软禁了才没有按时赴约,看来对方并没有辜负我的情谊。
在我和凌静第一个合租的晚上,我焦躁得难以入眠。因为,我最近老是做一些奇怪的梦,梦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说些奇怪的话,就像诅咒。
这一回,我听清了那些话:梦里说,从两千年前抱柱而亡开始,我就受到了命运的诅咒,我享受不了人生的大好年华,就会英年早逝。破解这个诅咒的唯一方法,就是找到真爱,以弥补两千年前的遗憾。
“你可得抓紧时间啊,因为,按照你的寿命来说,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谁也不知道,意外和爱情,哪个先来临?”神秘的声音第一次多说了两句。
“你骂谁呢,还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你才国足呢,你全家都国足。”
“年轻人火气不要那么大么,我一把年纪好心提醒你,咋不领情呢?”
“老子投胎的前一百零八回,回回都是意外先来,搁你你不急?”
“年轻人,这我就得说你两句了,谁都有老的那天,要尊老,懂吗?”
“老子回回不到二十岁就挂了,还真没老的那天。”
这时咚咚咚的响起了敲门声,是凌静。她睡眼惺忪地说:“大半夜的你嚎什么啊,搞得就像有人非礼你似的。”
我突然冷静了下来,因为,凌静宽松的睡衣下,露出了一双白花花的大腿。
凌静看到我瞬间安静,以为我臣服在她的淫威之下,鼻孔里冒出了哼的一声,回屋了。
家里突然多了个女生,要说变化,其实也没有变化,毕竟,我也就比凌静早住进来三天,几乎算是同时搬进来的。
“我说你话怎么那么多,总要耍点嘴皮子,一点都不爷们。”凌静看不惯我的絮絮叨叨。
“我要是耍身体,不就是耍流氓了嘛。”
“不和你斗嘴了,我去上课了,晚上可能要晚点回来,记得给我留门啊。”
凌静说完噔噔噔的走了。
凌静刚刚离开,编辑的催稿信息又来了。
听说我一个字没写,编辑怒了。
“魏胜,你这个月的稿费是不是不想要了?”
“编辑大大宽容一下嘛,思路卡壳了,没有办法的事情嘛。”为了面包,我连撒娇的话都说出来了。说实话,我自己都打了个寒颤。
“没有思路,你不会想象吗,想想你身边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新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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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不愧是有经验的主,一句话点醒梦中人。既然是想象,那就来点刺激的。
正当我文思泉涌般写到高潮之处时,电话响了,是凌静。
“咋了,我这儿正忙着呢。”
“那、那个,魏胜,你能不能来接我一下。天黑了,我有点怕。”
“哈哈,你不是号称女刽子手嘛,也会有害怕的时候。说吧,你在哪儿,我去接你。”我这才发现天已经黑了。
看来凌静是真的怕了,她出奇地没有反驳我,而是道了谢,挂了电话。
PART
03
凌静在她们学校门口等着我。在昏暗的路灯下,凌静裹紧衣服站在一颗大树下,不时焦急地四处张望。这种场景竟然勾起了我前世的记忆,那个“久候佳人,未至,抱柱而亡”的尾生。
“你终于来了。”凌静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女生的柔弱。
“你今天怎么变胆小了,不应该啊?”
“第一次嘛。”
“什么?”
“就是那个嘛。”
“什么那个?”
“第一次杀人嘛。”
“你杀人了?!”
“那么大惊小怪干什么,我杀的是死人,解剖,懂不?”
“解剖就解剖呗,你乱用什么动词啊,吓死我了。”
凌静的脸上恢复了鄙视我的表情。
“不对啊,你以前不是说你是解剖老手了吗,怎么今儿才第一次?”
“嘿嘿,吹个小牛而已,不要介意啊。”
走过一段昏暗的小路时,我玩心大起,开始讲鬼故事。惊悚瘆人的故事情节加上荒凉偏僻的周边环境,凌静被吓得瑟瑟发抖。我终于找回了个场子,不免得意洋洋。
凌静看到我得意地样子,突然阴恻恻地笑了。
正当我不知所以然时,凌静说话了。
“既然你那么好心给我讲故事解闷,那我就投桃报李,给你讲讲我今天第一次解剖尸体的故事吧。”
不得不说,凌静讲故事的水平比我高了好几个档次,无论是情节设计、环境渲染、心理独白,都让人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好像你身边真的有一具尸体。我实在无法继续和她谈笑风生了。
“怎么了,你咋不说话了,不会吓傻了吧?”凌静注视着我问。
“你、你后面有……”我结结巴巴地说。
“你说我后面的那个东西啊,我知道,你后面也有一个。”
其实,我俩周围除了些石头、砖块外,并无任何活物。
“没想到你反应还挺快的嘛。”
“你也不慢啊。”
“佩服佩服。”
“承让承让。”
突然,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这俩臭不要脸的,竟然相互吹捧起来了。”
我和凌静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眼珠左右乱转,然后交换下眼神,瞥过脑袋,朝对方身后看了一下。双方确认过眼神,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我说你俩真是挺心有灵犀的,可惜啊……”这个声音,比起前一个,竟然温柔了许多。
“别找了,我俩在你脚下呢。”
两只乌龟,趴在我们的脚旁边。
乌龟竟然会说话?我和凌静又面面相觑……
“我说你俩有完没完了,能不能爷们点。”这是第一次响起的难听的声音。
“你俩这么罗嗦,怪不得一直找不到对象呢?”这是那个比较温柔的声音。
也许是看到我俩惊呆得无法言语,两只乌龟大大善心大发,讲述了他们的来历。
PART
04
原来凌静和我一样,也是一个被命运诅咒的人,在无数次的轮回中被辜负,投河自尽。她必须找到命中注定的那个“他”,才能跳出来。这两只乌龟,见证了我们的死亡,因此被月老找到,承担了帮助我们脱离诅咒的任务。经常出现在我梦里的声音,就是它们搞出来的,只是梦里的我无法分辨真假。
两只乌龟被我们带了回去,好生伺候着。而且,这俩家伙回去后,就一言不发了。再追问,就是,“反派死于话多,所以你俩死得那么快。”真是噎得人说不出话来。
我和凌静第三次面面相觑。这回,终于说话了。
贰
“我第一世就是那个抱柱而亡的尾生,再往前就记不得了。你呢?”
“我啊,杜十娘、柳如是、苏小小,多了去了,没一个好结局。”
“那你都是……”
凌静怒目而视,问:“你的诅咒的破解方法是什么?”
“找到真爱。”
“然后呢?”
“从此王子和公主开始了没羞没躁的生活。你的呢?”
“找到真爱。”
“然后……”
“杀了他。”
凌静说得平常,我却浑身一冷。
“我和你不一样,你的那个她,是被父母软禁了,她没有辜负你。而我遇到的,都是实打实的负心汉。”凌静面无表情。
“你还相信爱情吗?”我的语气难得的正经。
“相不相信的有什么用,你能保证一辈子不变心啊?”
“能。”
“怎么保证?”
“死得早。”
凌静看着我,就像在看一具尸体。她说:“拿活人做实验是不道德的。”
日子平静下来,两人两龟开始了枯燥无聊的生活,却都很有默契地不再提破解诅咒的事。
好死不死的,有个男生开始追求凌静;好死不死的,凌静接受了对方的追求;好死不死的,龟兄龟嫂又开口说话了。
那天晚上,凌静和男友去看电影,我独自在家。
“你这样做,会后悔一辈子的。”
“老头子你又胡说,他这样什么也不做,会后悔一辈子的。”
“对对对。”
“不过他马上就挂了,哪还有一辈子。”
“你俩背上的东西不是龟壳,是大褂吧。跟说相声似的,一唱一和,一捧一逗。”
“年轻人口气不要那么冲嘛。我给你说,你和那丫头虽然都受到了命运的诅咒,但是还是有差别的。她是要被伤得够深够重,才会心如止水,杜绝七情六欲,然后抑郁而死,或者孤独终老;你不一样,你是有严格的寿命限制,一根筋的你感情之路还没开始,就挂掉了。”
“年轻人,抓紧时间啊。你俩的诅咒解除不了,我俩的使命就完不成,完不成使命就死不了。你了解想死却死不了的痛苦吗?”
“不了解。我只了解不想死却死了的痛苦。”
“哎呀,你不要提人家的伤心事嘛。”
“不提不行啊,他马上就要到二十岁生日了,大限将至啊。”
PART
05
命运真的奇特,这天晚上,凌静给我打电话,让我接她回去。
凌静站在一个商场门口。商场已经歇业了,只剩下高处的屏幕闪烁着。
凌静站在阴影里,有一瞬间我觉得,她就像来带我走的死神。凌静冲我笑了笑,然后,我把她带回了家。
一路上沉默无言。
回到家里,我惊奇地发现,客厅里竟然有一桌烛光晚餐。
凌静突然哭了,抽噎着说:“谢谢你。”
“天地良心,这真的不是我准备的。”
凌静笑了。
凌静告诉我,那个男生和她是青梅竹马,她喜欢了对方十几年,男生失恋时安慰他。终于,男生接受了她。没想到男生心里根本没她,很快就投入了别人的怀抱。
“不要伤心嘛,强扭的瓜不甜。”
“魏胜,让你费心了。”
“没事儿,就当提前给自己过生日了。”
“你的生日不是还有两天吗?”
“趁着周末,我怕到时候没时间了。因为,我不一定能等到那一天。”
我们喝了很多酒,醉了。
当我迷迷糊糊醒来时,发现我俩睡在一张床上。
凌静问我:“你还记得你昨晚对我说了什么吗?”
“是说了什么,不是做了什么,对吧?”
“对。”
“那我能先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问吧。”
“凌静,你看到那两只龟了吗?”
“看到了。”
“在哪儿?”
“桌子上。”
“啊?”
“那不是嘛,乌龟王八汤。肉太老了,不嫩了,不过汤还挺好喝。”
“杀身成仁啊。”我在心里默念,“真是两只尽职尽责的好龟。”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当然记得。”
我当然不记得昨晚的事情了,毕竟喝断片了嘛。但是在梦里,那两只龟又给我托梦了,它们告诉我:本来凌静的男友,不,是前男友,不应该这么快暴露出本来面目的,但是由于我的时间不多了,因此两只龟动了些手脚,让两人提前分手。然后,又准备了那顿烛光晚餐。
“你俩可真下本,把自己都煮了。”
“没有办法的事情啦,我们是河龟,死在水里最合适,但是淹不死,只能煮死啦。”
回到现实,我看着凌静鲜嫩的嘴唇,低头吻了下去。
凌静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娇羞的神情。
“嗯,确实比龟肉嫩些。”
凌静拿起旁边的水果刀,我只能再次求饶。毕竟,她对我有救命之恩。
在我第一百零九次的投胎中,仍然是意外先来临。只是,这次的意外,是爱情。
凌静救了我的命,让我找到真爱,摆脱了诅咒。俗话说君子要礼尚往来,我也要帮助凌静破解诅咒,那就是,永远不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