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俄战争
日本人跟俄国人打仗的时候,我爹正好给俄国一个军官当翻译。那个军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好像是个副团长。日本人打来的那个晚上,炮一响,我奶奶就站在院子里朝着旅顺方向望,一边望一边哭,谁都劝不了。我爹听到炮声响,顾不上穿鞋就往家跑。既不知道几点开始跑的,也不知道跑的什么路–反正那个时候也没有太宽的道。天快亮的时候,他跑到了家。两只脚被划得鲜血淋漓,但命保住了。我奶奶就那么哭瞎了。
日本人太野蛮。咱邻居家有个日本朋友,叫师中。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大概50多岁。我爹妈刚结婚的时候,他跑来跟我爹说,以后宁可要姑娘也别要儿子。生儿子就得去当兵。他二儿就是自己非要去当兵,飞行员,开飞机自杀撞美国飞机,死了。
领日本人进旅顺的人姓徐(注意,此人是历史上有名的带路党!)。后来都说他是汉奸。他是小平岛人。是我公公家的邻居,跟你姥爷从小玩到大。后来有人给他洗地,说他带路是因为家里人被日本人抓了。其实根本不是那样,他自己主动去的,为了领赏。也不知到底赏了些什么。
旅顺大屠杀
我一个堂哥,是旅顺大屠杀活下来的36个人之一。日本人在旅顺到处杀人放火,这三十几个人吓得不行,躲在一个戏园子里。外面鬼哭狼嚎,他们害怕。就找戏园子里的道具,锣鼓钗胡琴唢呐什么的,抢不到的就敲桌子凳子。日本人进来了,看这架势,以为是欢迎他们呢,就跟着鼓掌。越鼓掌他们越敲。就这样,他们被放回家了。
苦草
苦草是个好东西。
我爹上日本做生意,恰逢俄国的卢布贬值。原来咱这边都用卢布,大洋也用,但没有卢布那么通行。我爹在日本,正好赶上卢布贬值。要是他在国内,怎么也能周转一下,不至于赔那么惨,但他在日本,什么都做不了,干着急。银行里的,身上的家里的,也不知究竟赔了多少钱。反正后来卢布被称为贴子了,就是拿来往墙上贴的意思。
我爹这一股火,病倒了。在日本住了三个月医院。日本医院就给他喝苦草。病就一天天好了。后来出院了,他特地从日本带了一大包苦草回来。谁家有个伤风的,他就给人一包。也不知道他究竟带了多少回来,这玩意儿一直喝到我三十多岁家里还有。一直也没人告诉他咱小平岛的耗子洞/火石窝棚这俩地方这玩意儿有的是。咱这边我一个远房姨夫的药箱里就有。
鸳鸯
大致啊,你结婚的时候,别人送带鸳鸯的东西,你可拜要啊…
鸳鸯四个无情的鸟啊。不像布鸽厄,老鹰,都是一对对的。鸳鸯看厄要孵蛋里时候在一起,下了蛋就散了。我小时候看戏,那个西厢记啊,讲崔莺莺和张僧,红娘就四从那里面来哩,张僧和崔小姐成亲里时候,用哩铺盖就四绣哩鸳鸯。后来张僧不是中了状元了吗?他不后来就变心了吗?所以我就不稀罕鸳鸯。我跟赧姥爷结婚哩时候,他爹店里的伙计合钱买了个勒高哩大镜子,送的。上面就是莲花和鸳鸯。那个时候不知道,我用的盆也是鸳鸯的。结果跟赧姥爷就没过好嘛!
赧姐结婚的时候不也是嘛,用的门帘子和枕巾上边全是,我那个时候也不好明说,就说怪丑的。结果他们为了省钱不换。现在呢?你看看他俩过的!
燕子啊,喜鹊啊,布鸽厄啊,都是一对一对的。我看厄都比鸳鸯好。
电车和马车
我六岁之前没出过小平岛这片,俺爹什么东西一只是我要就买给我,不用我出去买。倒是上过几次旅顺。后来日本人来了,修了电车了,我才上黑石礁。那个时候电车便宜,好像是4分钱。电车也多,日本淫修了6条线。管哪个线只要是上车了,不过坐到哪都是4分钱。从黑石礁可以坐电车到大正广场(—大正广场是什么地方?—就是解放广场,大正是昭和他爹)从大正广场再换车就可以到长坂桥(青泥洼桥)和寺儿沟。
这个时候就有人开始坐马车生意了。就像电视里演那种马车。两个马拉车,后面的坐先是两个朝前的正座,然后是侧着脸对脸的两个坐。赶车的坐前面,正好跟出租车一样。价钱也贵,从黑石礁跑到小平岛要两毛钱。养马贵啊…
马车一直跑到光复了还有。通了公共汽车了也有。那个时候公共汽车慢,也不太方便,从黑石礁到小平岛可不一天几帮,反正不多。有一阵工夫缺油,介些公共汽车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招,正好介趟道上修道,把槐树都给掘了。公共汽车就开始烧树根子。冒黑烟,动不动就停了。有公共汽车的时候,马车也改了。改成大铁轱辘车,4匹马拉,一次能坐10个淫。
光复
意本淫是老毛子给打跑的,没有满洲国什么事儿。而且是日本先宣布投降,自己跑了的,所以大连这边不叫解放,叫光复。一光复了好些地名就改了,像星海公园啊,青泥洼桥啊,解放广场啊,都是一光复就改了名了。解放广场先是改名叫西安广场,后来又叫解放广场。斯大林广场日本淫在的时候叫长者广场,日本淫跑了叫中正广场,苏联淫厉害叫斯大林广场,苏联不行了又叫淫民广场。
刚光复那个时候可乱了,管哪都在砸都在抢,苏联淫光抓日本淫,中国淫怎么乱都不管。小平岛这块倒还好。给日本淫带道的那个姓徐的,是赧姥爷他爹的好朋友。没什么文化。日本淫赏给他不少钱,刚光复那个时候得亏了他,把自己家的粮拿出来给大家伙分—小平岛介边都是渔民,平常都是去买粮,要不是他把粮拿出来分,都饿死了。老毛子来了祸害淫啊,管哪抓大闺女小媳妇的。小平岛这边有船的,晚上都躲在船上。没有的,好几个就躲在姓徐的他家二层楼上。
结果苏联淫第一个找的就是他,谁叫他日俄战争给日本人带道的,抓起来不长时间就给碰死了。小平岛的保长连区长都给抓起来了,区长就像现在的居委会主任,小平岛当时划了9个区。一遭偷偷碰死了。
张本政
张本政这个银啊,不是坏银。他家可有钱了。赧姥爷活的时候,就稀罕凌水栾金那块地方。顺河往里走,先是由家屯,完了是郭家屯,再是栾家屯,金家屯,再往里是王家屯。现在不是叫栾金村,王家村吗?原来栾家屯和金家屯,加上王家屯大部分都是张本政的地。再是赧丈人说的,在营城子张本政也有不少地。
张本政买卖开得可大了。他主要是靠船发家。他船队叫什么字号可说不好了,反正我知道那个时候他有24条船,往日本啊,越南啊,台湾啊,可远场跑了!大轮船隔一年就能买一两艘,可挣钱了。他还有别的买卖。有个政记油坊,跟赧姥爷他家有生意往来。还有修船场。技术可高了,日本船都上他那修。我有个表舅舅就在船厂当工银。年底的时候都有分红。
我小的时候上私塾啊。私塾是日本人出钱开的。学费也不贵,一年才两块钱。赧太姥爷家有钱,我上得起。两块钱一般家都能上得起。大概那个时候面是3分多钱一斤。你算算,两块钱就不到70斤面钱。别的钱什么钱都不收,纸笔都是学校准备。但是学校纸毕竟是少。一般就让沾水搁石板上练字,赶到考试了再发纸和墨,写得好的先生还给裱好挂出来。栾金村和凌水那块,上学根本就不要钱!私塾先生都是张本政请的,所有开销他一律包了。反正那块都是种他们家的地。他也不愿意给他干活的都是痴呆傻。咱大连一般没有什么大灾。租他地的也没听说有什么埋怨的。我就记得有一年地涝了,他可不是没要租啊还是少收了5成我就不记得了。
你看就两块钱啊,有的家也不愿意出。原来咱大连这一带啊,烟馆多啊!尤其是私烟馆。日本淫往中国卖烟,没安什么好心。不光坑害中国银,还收税,好处全他的了。鸦片那个东西上瘾啊,你看那东西治肚子可好了,止疼可有效了。但是一多用就上瘾。赧姥爷他家不就是他大哥抽烟把家败了么!咱小平岛一带大概能有30家不止私烟馆。介些老百姓有点钱啊,就上烟馆去看小牌,听曲,抽烟。介些妇女啊,就想自己去赌钱的时候孩子在边上伺候,方便啊,就都不愿意叫去上学。后来有些银烟抽不起,就捡烟灰。再有瘾头大的,就扎吗啡。扎吗啡的就更得边上有人伺候了,说扎死就扎死!
怎么说他是好银啊。咱不都海南家(大连话意指山东老家)过来的吗?小鼻子那个时候山东家困难啊,还有不少银过来靠亲戚。有的病了还是没找着亲戚的,张本政都收留。愿意回家的他出路费给送回去,不愿意回家的就租他地种或者安排到他厂子里干活。一般银都不愿意回去受穷。
为什么叫他是汉奸啊?都说他给日本淫带道。他不是水师营银吗?说是日俄战争期间他领着日本淫部队进旅顺口。也不知道是宣传还是真事。原来不是跟你说过赧太姥爷那个邻居为了领赏吗?他就是听宣传说张本政得了多少多少钱。
张本政确实没少给日本人干活。东北不一直归张作霖吗?他就跟张作霖好。一开始张作霖跟日本人好,他也没少帮张作霖和日本淫牵线。后来张作霖叫炸死了,跟日本开始打仗了,他就不太愿意跟日本人打交道了。但是日本淫老来找他啊,他不是什么大连商会会长吗!反正是没听说他怎么祸害中国淫,但是确实没少给日本淫钱。要不日本淫怎么叫他当会长呢。光复前可是没听说什么他短工人钱。后尾审判的时候说又是克扣这个又是克扣那个都是安的帽子。他都那么些钱了,拖工人饷钱干什么。他买卖那么大,也有可能叫哪个手底下的掌柜贪了安他脑袋上了。
说他汉奸主要一个罪名是给日本人运军火。其实抗日战争那个时候他不愿意跟日本人走那么近了。可他的船队在香港也不是什么地方叫日本人军队截下来了,逼着他运军火。他在大连有名啊,反正就叫他运。他不是东家吗,所以就从这叫他汉奸。
是苏联人不愿意叫他活。谁叫他说是给日本人带道打俄国呢!
春联
我小的时候,我爹领我上别银家串门。
咱过节的时候不是贴对子吗?过去啊,都是找小孩写,说是灵。
不光写对子,还写小喜联,什么出门见喜啊,是贴在大墙上的;肥猪满圈啊,是贴在猪圈上的;五谷丰登、年年有余啊,是贴在粮墩子上的;一家之主啊,是贴在锅台上的。
灶王爷和灶王奶奶是这一家最大的神,所以叫一家之主。
旧社会认字的人不多。
结果,我去那家就不认字。找人写的喜联,管哪乱贴。
你猜怎么,把“一家之主”给贴猪圈上了……
庙
过去小平岛有三个庙:(海神)娘娘庙,火神庙和龙王庙。
娘娘庙和龙王庙大,火神庙小。后边山上还有个玉皇庙,一般闯海的人都不上玉皇庙,屯子里的人才去。
过十五可热闹了。从十三开始就有庙会,耍把式的、卖卦的、吹糖人的、耍猴的、卖各式各样东西的。我小时间一般一清早就跑去龙王庙,一直到吃晌饭再回来。庙会一般都在龙王庙。十三开始就有灯,一直到十五。十五那天有秧歌有戏,可热闹了!
龙王庙的师傅,我叫他爷爷。人好。有逃难过来没有地方住的,都上庙里住。上码头干活挣钱,交钱庙里管伙食。反正管饱。
娘娘庙也大。中间供的是娘娘,上手有老娘娘,有财神,下手有管车把式的神,有管做生意的神,还有个盐老喉儿。一共是八个,加娘娘是九个,一气儿排开。谁家小孩咳嗽啊,估摸就是现在叫百日咳的,上庙里去给盐老喉儿上柱香,供桌上的馒头掐一块回家给小孩吃了,咳嗽就好了,可灵了!
我一直不知道管做生意的神叫什么。大伙可爱戴这个神了!怎么?一般上这个神跟前许的愿,都是得让利。好比卖火烧的,本来一毛钱一个,可能许愿这期间就卖七分一个要不两毛三个。好比卖水果的,看着你是小孩就白送给你个桃子……他们一般都是求神保佑卖出去多少多少东西,卖出去了还得还愿,又是让利了。
娘娘庙门口朝南开,门外对着个大戏台。戏台高啊,能有现在一层楼这么高。有戏的时候就搭上棚子,把庙门打开,让娘娘像对着戏台,意思就是给娘娘送戏。有时候也把玉皇啊龙王啊的神龛请过来,一起看戏。
最多的是庄稼人春天夏天的时候求雨。一场戏唱五天,一般许愿最多也就唱两场。都是屯子里人人合伙拔钱求雨。可灵了,一求就应。闯海人也有时候求鱼,也许戏。有时候戏班子来了,唱了三天了,大伙觉得唱得好没听够,区长就组织大伙,一家出五毛或者一块,找人家再加一场。
破四旧的时候,都给砸了。
汽车
我小的时候,不敢坐车。
我9岁的时候,学校的校长组织大家伙儿去野游(郊游)。从咱小平岛出发,到龙王塘。大概有40多里吧,来回就是80里。
那个校长是市里人,一点儿数都没有。
去的时候那些男学生吹着号打着鼓,可好看了!道儿上这些屯子里的人就出来看光景。走到黄泥川的时候,看着我三姨了。三姨说:“赶等你往家走的时候上俺家吧!”我答应了。赶走到小龙王塘的时候,又遇上我二姨了。二姨也叫我上她家。
结果走到龙王塘的时候,给这帮学生累的啊~
那个时候我上学晚,9岁的时候上二年级。还有上学更晚的。赶来(但是)最大的学生也就15岁,谁也没走过那么远。
上龙王塘没待下就往回走了。
这一溜道也不吹号了也不打鼓了。走上个一里地就得歇一气。
更别提那个校长了。他是市里人,也就25岁,根本没走过那么远的道儿。高年级学生上自己家亲戚家给他借了头驴。他也不会骑。
两个学生一个在后面赶着,一个在前面牵着。
这帮学生看校长不自己走了,更不干了,走几步就坐下喘气。
眼瞅着天就黑了。我又不敢自己走。又怕又累。
光说上我二姨三姨家,又没说几点往回走。这又不吹号又不打鼓了,她们也不知道我回来了呀!我自己又不敢往她们家走。
正好过来个卡车。上边装的全是大纸壳箱子。校长跟司机说:“你看我这两个小孩走不动了,你能不能把她们俩给捎到小平岛啊?”
司机看俺俩体重轻,就同意了。
那个女生两下就爬上去了。
我就是不敢上。也笨,这头儿拽那头儿推也没上去。
后尾儿那个司机把我给抱上去了。
我在上面坐着越坐越害怕,没等车开我就“嘣”一声蹦下来了。
等我跟队伍走回家,都晚上8点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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